藝術越看越不懂

在希臘眼中的人

Ulysses (Odysseus) as supplicant at Nausicaa. Scene from the Greek Mythology. Wood engraving, published in 1880.

海神沒有選擇殺死尤里西斯,那麼尤里西斯只能在遺忘、以永生不死禮物的誘惑下進行選擇;但無論此二何者,都妨礙他繼續作為人。

在希臘人眼中,抹去個性,正是死亡的特徵。在他們看來,美好人生就應該是窮竭一切努力,盡可能延長過著與地獄陰沉、黑暗、喑啞截然不同的生活。

人的身份是通過三個基本而重要的內容才確立:

  1. 應歸屬於一個和諧社群–宇宙;唯有處在其他人之中,個人才能稱得上是人。這是何以在希臘人眼中,將一個人從城邦逐出的流放刑罰,跟宣判將犯罪者處以極刑沒有兩樣。
  2. 擁有記憶,能夠回憶。沒有它們,連自己是什麼也不知道;為了知道自己是誰、該往何處,就必須知道自己來自何方。從這個角度,在生命中所能知道去除個性–最低劣卑鄙的形式,無非就是遺忘。
  3. 必須接受人類的處境限制,也就是說,不管怎麼樣都接受人類生命的有限性。

美好的人生,就是生活在有親愛的家人朋友圍繞身邊,在自己故鄉度過的生活–可是不該將這個定義錯誤解讀成現在的意涵,不該從庸俗狹隘的愛國主義或國族主義方面來領會。

尤里西斯認為的美好人生–他對世界看法的基礎論據屬於宇宙論的領域,不是政治的意識狀態;對生命有限的人類來說,所謂成功的人,其實是能夠自我調節、能夠跟宇宙達成根本協調的人。

人的身份是通過三個基本而重要的內容而確立:

  1. 歸屬於和諧宇宙的社群。
  2. 擁有記憶、回憶。
  3. 接受人類生命處境有限的限制。

沒有回憶,人們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了。為了知道自己是誰以及自己該往何處走,就必須知道自己來自何方;遺忘是存在者的小型死亡。

尤里西斯接受人類生命終將一死的處境。他拒絕女神卡呂普索要贈與之永生不死的禮物;他不要以忘記來交換永生。

尤里西斯記得一切記憶,他並無它念,一心一意要在塵世尋找他的安身之所–重整家園的秩序。依此,尤里西斯是一個典範,一個古代智慧的原型。

對生命有限的人類來說,所謂成功的人,其實是能夠自我調節,能夠跟宇宙秩序達到和諧的人;在試圖追求生命與世界秩序和諧共處的過程中,有種屬於個人的無限性–尤里西斯幾乎全面地投入其中、深刻探索:例如,有時必要去認識其他人;有時必須與他們較勁;有時則必須去愛他們;有時必須投入於自我教養中;有時必須去發掘異文化看看無窮異地風景–必要從人們最隱微難察的面向,去領會人類心靈最深處的底蘊;必要從各種苦難的考驗中,丈量自身力量的極限…簡言之,如果沒有在人生過程中花費一段時間所經歷的成千上萬體驗,以尤里西斯為例,則無法成為一個和諧的人。

不過,不應庸俗、侷限與誤解;其實此處美好人生的智慧(來自於尤里西斯的神話),除了涵蓋人文意義上幾乎是創舉的層面,甚至越過尤里西斯自己的全宇宙觀點之外,還納受了形而上的抽象層面:美好人生的概念與一定程度的死亡呈現深深聯繫在一起。

對希臘人來說,死亡的特徵,無外乎是喪失身份。逝者,首先,而且前提就是那些無名者,甚至是沒有臉孔的人。


重新編組的書摘。
摘自Luc.FERRY所著《LA SAGESSE DES MYTHES》一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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